大象幽靈與機器的纏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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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我個人一直對巨型生物有種迷戀,不論是海洋中的鯨還是陸地上的象,可能由於他們演化的時間長度,總覺得是這個星球上難得的神祕之物。

罕見: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負責執行拖曳重型軍械任務的大象。看體型,應該還是一頭未成年的亞洲象。© Alamy

在古代,歷來都有使用大象用於作戰的歷史記載。波斯阿契美尼德帝國在數場戰役中使用從印度獲取的戰象。波斯帝國與亞歷山大大帝的高加米拉戰役,很可能是歐洲人首次面對戰象:佈置在波斯軍隊陣列中央的15頭戰象給馬其頓軍隊帶來極大的震撼。以至於亞歷山大在會戰前夜感到有必要為此向恐懼之神獻祭。不過後人認為,戰象其實是不靠譜的武器,只能嚇唬震懾敵人。因為戰象普遍很敏感,容易被陌生的聲音或者其他原因影響而失智,陷入瘋癲後四散奔逃。

不管怎樣,我們人類似乎一直就對於大象摻雜了過於複雜的情感:對於其身軀的歎服、力量的崇拜,以及誤入人類社會的悲慘境遇的同情與憐憫。不過,與其說是同情大象,很多人何嘗不是對於自身處境的投射?

至於文中愛迪生為何要電死大象,可以參見利維坦之前的文章《 被吊死的大象瑪麗:殘忍而傷感的往事 》。

(文末有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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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5年9月15日,大象金寶(Jumbo)與一輛貨運火車相撞,不幸死亡,此時距離它在蘇丹被捕獲已經過去了25年。在本文中,作者羅斯·布倫(Ross Bullen)帶我們踏上一段鬼影幢幢的旅程,探尋其他大象與機器“碰撞”的故事。無論發生在冒險小說裡、廢棄的路邊旅館裡還是在心靈科學之中,這些故事都向我們展露了19、20世紀之交人們心中那潛藏的焦慮。

紐澤西州馬蓋特城內由詹姆斯·V·拉弗蒂(James V. Lafferty)創作的“大象露西”(Lucy the Elephant)雕塑。照片大約拍攝於1933年以後。© www.loc.gov

在1886年出版的書籍《象牙之王》( The Ivory King )裡,美國自然主義者查爾斯·弗裡德里克·霍爾德(Charles Fredrick Holder)帶著一種保守主義傾向描述了大象的現狀。 他在承認大象是“所有野獸中真正的王者、現存最大也最有力的陸地動物,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永不枯竭的奇蹟和驚歎之源”的同時,也認為它們已經“窮途末路”。

霍爾德認為,史前狩獵和當代象牙貿易是大象漸趨滅亡的主要因素,同時提到“英國人正在快速挺進東方,他們在印度修建鐵路、引入各種象徵著先進文明的進步設施。曾經人們依靠大象才能完成各種大型工程,但現在它們已經變得無足輕重,大象的滅亡只是個時間問題”。

儘管霍爾德對大象抱有同情,但他依然為取代大象的科技鼓掌,認為後者是“一種進步”、標誌著“文明的前進”。或許大象的確堪稱“野獸之王”,但和蒸汽機車及其他西方科技相比,它們必將一敗塗地。

在21世紀這個消費社會,將大象與機器類比是很常見的現象, 與大象有關的詞彙包括“猛獁” (mammoth,當然,還有“金寶”) ,這些詞彙在推銷馬達以及無數其他商品時經常出現。 但這一類比真正的流行要追溯到19世紀。

當時正值汽機車面世,也恰好是歐洲殖民者在非洲、南亞、東南亞等地區擴張的時候,而這些地區正是大象們的故鄉。從西方視角來看,大象強壯有力、令人印象頗深,那些在歐洲和北美由機器執行的工作在這裡則由它們完成。然而,與此同時,殖民者們卻毫不懷疑現代科技比大象們的畜力勞動更加優越。

除此以外,他們還相信機器最終一定會取代大象,這一種族最終或將面臨滅亡的結局。在1854年出版的小說《艱難時世》( Hard Times )中,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廣為人知地將“蒸汽機活塞單調的上下運動”和“大象在憂傷而瘋狂 (的勞作) 中頭部的運動”相類比,在這部相對來說篇幅不長的小說裡,他將這一比喻又重複了四次。

對於西方人來說,大象就好像是殖民地作為“他者”(Other)所擁有的“科技”,因此很容易成為西方強權及統治的幻想物件。 與此同時,“憂傷”與“瘋狂”這兩個詞經常同時被用於描述被人類捕獲的大象,這也反映了維多利亞時期人們對強大、不可控、破壞力巨大的工業機器所抱有的焦慮之情。

這是某不知名報紙上的插畫,畫中的金寶——“英格蘭的光榮與驕傲”——於1882年被賣給費·泰·巴納姆(P. T. Barnum)經營的馬戲團。© collections.ctdigitalarchive.org

除了霍爾德筆下的這種象徵式“碰撞”,大象與鐵路之間也常常產生真實的碰撞,其中最著名的一例莫過於1885年大象金寶的死亡。

金寶4歲時被一群獵人從非洲草原上帶走。他們殺死了他的母親,並隨後將其販運到了歐洲,© Cult of Weird

霍爾德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來描述金寶,包括它如何在非洲被捕獲又被賣往歐洲、它在倫敦動物園如何度過多年光陰、它如何被賣給巴納姆馬戲團、這樁交易在英國公眾之間引發了怎樣的憤怒,以及最終它如何在加拿大安大略省聖托馬斯市死亡。

當時,金寶在巴納姆馬戲團完成了它的最後一場表演,在被引領至裝載它的火車車廂時, 一輛貨運列車忽然出人意料地向它衝去。雖然列車員盡力剎車,火車還是撞上了金寶,它那重達6噸的身體讓火車頭和兩節車廂脫軌,而它自己則於15分鐘後死去。

在1889年新版的自傳裡,巴納姆聲稱金寶的死亡是一樁“人所共知、人所共傷的悲劇”,還稱他收到了“成百上千封表達哀悼之情的電報和書信”。

1885年9月15日,大象金寶在安大略聖托馬斯與一輛火車相撞。照片中人們與死去的金寶合影。©  collections.ctdigitalarchive.org

金寶之死引發了一系列奇異的實體 (可能還有非實體) 殘留。

1985年,為紀念金寶死亡百年,聖托馬斯市樹立起一座與真象等大的雕塑, 該雕塑以鋼筋為骨架、水泥為主要材料,雕塑家為自學成才的加拿大籍藝術家溫斯頓·布倫諾姆(Winston Bronnum),他以創造巨型動物雕塑以供路人觀賞而著名。

1985年, 溫斯頓·布倫諾姆創作的金寶雕像揭幕。© Laurence Grant

除此之外,在金寶死後,他的象皮被填充成標本,繼續和巴納姆馬戲團一起到處巡展。最後,這具標本結束了多年的流浪,被收藏於費·泰·巴納姆在塔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開設的自然歷史博物館,還成為了這座大學的吉祥物。

金寶留下的一小瓶殘跡。© dl.tufts.edu

這具獸皮標本於1975年被一場火災吞噬,金寶那龐大的軀體最終只剩下了一條尾巴 (而這還是因為意外破損才被儲存在大學的收藏室裡) 和一小堆灰燼。 這堆灰燼被收藏在一隻“彼得潘香脆花生醬”瓶裡,至今還儲存在塔夫茨大學體育主管的辦公室裡。

金寶的物質性“遺產”以兩種相反的極端形式存在: 一端是沉重的雕像,另一端則是一捧灰燼。這種肉體與非肉體的張力在金寶死亡之時也非常明顯。

當時,巴納姆馬戲團將金寶的骨架作為展示品,希望借它的屍身盈利。有不止一位作家曾經表達了這樣的想象,即死亡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將金寶從它那笨重的軀體中解脫出來。在芝加哥《當下》(The Current)報紙1885年9月26日的版面上,有這樣一則戲言:“ 或許可以這麼說:同金寶自己比起來,它的靈魂在這個世界上行走遇到的麻煩更少些。

的確,在金寶死後幾十年間,它的幽靈彷彿一直與各家媒體糾纏不休。在本文接下來的內容裡,我將帶領大家跟隨金寶的幽靈一起踏上一段驚異之旅,在給孩子看的探險小說裡、廢棄的路邊旅館中、怪異的電學實驗和心靈科學裡……追尋19世紀及20世紀初期大象與科技之間發生的“碰撞”。

用金寶的象皮製成的標本,於1889年轉移到位於塔夫茨大學的巴納姆自然歷史博物館。© wikimedia

一張彩色馬戲團海報,吸引人們前來觀看“金寶的巨大骨架”。創作時間約在1885至1890年間。海報中有如下黃色文字:“這具龐大而雄偉的骨架來自世界上最為巨大、最為尊貴的動物。本次為全球首次公開大象骨架展。”© wikimedia

我們首先來到1867年的印度,這時距那次著名的印度民族起義剛好十年。當時加爾各答有一隊歐洲探險者試圖穿越北印度地區。這隊人馬裡有一位名叫班克斯(Banks)的工程師,他發明了一種新型旅遊工具: 一隻以蒸汽為動力的巨象。這隻巨象被稱為“蒸汽房屋”、“貝希摩斯”(Behemoth),可以拉著兩輛馬車 (一輛供探險者們乘坐,一輛供他們的僕人乘坐) 在各種地形上前進,還能攜帶足夠的淡水。

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於1880年出版的小說《蒸汽房屋》( The Steam House )雖相對而言少有人知,但這部小說實際上為大象-機器類比增添了一個極為有趣的例項。 在《蒸汽房屋》裡的印度,蒸汽機取代了大象的地位,甚至取代了大象這一物種本身:鋼鐵的“貝希摩斯”在體型和身高上勝過真實的大象,也比後者更加耀眼。 作為小說的敘述者,莫克萊爾(Maucler)講述了當地土著初次見到“貝希摩斯”時的震撼之情:

“首先,一隻巨象出現了,顯然它在拖動身後的車廂。這隻可怖的生物有20英尺高,長達30英尺。它的前進十分穩定,顯示出一種清醒的意識,那行進的方式還帶著某種神祕感,讓那些目不轉睛凝視它的人感到一陣敬畏。它那龐大的腳掌以一種機械式的規律性抬起又落地,而當它轉換速度從慢走變為快走時,你卻看不到有騎象人在操縱,無論聲音或是手勢。

土著們一開始被這隻巨象深深震驚了,他們甚至不敢靠近,而是保持著足夠的距離。但當他們終於敢於靠近一些,他們的驚訝之情轉為了敬佩。

他們聽到了一種吼叫,和生活在印度叢林中的這種生物發出的很相似。另外,這隻巨象的鼻子裡時不時會噴出一陣蒸汽。

它是一隻會噴汽的大象!”

儒勒·凡爾納《蒸汽房屋》( The Steam House )1881年英譯本中的插圖。© archive.org

對於加爾各答的土著居民來說,“蒸汽房屋”和一頭真正的大象並沒有什麼兩樣,除了它那龐大的身軀比通常的印度象要大上一倍、它那“機械”的動作、以及從它那靜止不動的象鼻 (這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中噴出的令人生疑的蒸汽。

雖然莫克萊爾宣稱“它們都十分擅長移動”,他同時也承認“蒸汽房屋”很明顯是一臺機器,是“一樁令人驚歎的騙術……包裹在鋼鐵裡”,任何敢於靠近觀察的人都會很快發現這一事實。 作為西方技術和東方生物的混合體,“蒸汽房屋”似乎對看到它的印度人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影響,他們無法判斷這到底是不是一隻熟悉、有用的大象。 這一場景其實從屬於一套老掉牙的程式,即西方科技使那些容易上當的土著充滿震驚、敬畏之情。

實際上,凡爾納的這部小說幾乎全部由這種殖民幻想推動:歐洲人和他們的機械巨象在印度土地上馳騁並最終征服這片土地,不管是其上的野生動物 (包括真正的大象) 還是當地的國王甚至是納納·薩希布 (Nana Sahib,又名Nana Saheb Peshwa Ⅱ) 即坎普爾之圍中的起義軍領袖。在凡爾納的想象中,他10年以來一直在隱姓埋名地生活。

20多年後的1903年,弗朗西斯·特雷戈·蒙哥馬利(Frances Trego Montgomery)寫出了一部兒童小說《神奇的電動大象》( The Wonderful Electric Elephant ),並於第二年出版了續作《雲雀帶我上太空》( On a Lark to the Planets )。他想象出一臺和“蒸汽房屋”類似的大象機器,但為了與最新科技保持同步,這臺機器由電力驅動。

《神奇的電動大象》封面。©  archive.org

除此以外,在蒙哥馬利的故事裡,“升級”還體現在這隻“大象”所到達範圍的擴大:孩子們先是乘著這頭神奇的電動巨獸環遊了世界,接著在太陽系內遨遊。 雖然和凡爾納比起來蒙哥馬利的故事顯得更加天馬行空,二者卻都基於相同的基本程式,即通過科技欺騙目瞪口呆的非西方人並凌駕於他們之上。

在《神奇的電動大象》結尾處,蒙哥馬利讓他的兩位兒童主人公 (哈羅德和伊奧納) 給電動大象塗上顏色來欺騙暹羅 (即今泰國) 人,騙他們相信這是一隻彩色的吉利大象 (即暹羅語裡的“chang pheuak”)

蒙哥馬利這樣寫道:“他們各自拿起一隻水彩刷,開始埋頭苦幹起來,幾個小時之後終於大功告成。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隻漂漂亮亮的大象,原來那隻平淡、普通、顏色像老鼠一樣的大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美麗的玫瑰粉色大象。”接下來,孩子們讓“暹羅王子的首席獵人”“捕獲”這隻大象並帶到王子的宮殿。在這裡,有“兩排膚色黑如烏木、頭頂銀質托盤的男孩”給“大象”洗浴、餵食,還用各種禮物、奢華珠寶裝飾它。 蒙哥馬利設定這一場景意圖有二:首先,暹羅君主給予所謂“吉祥大象”的奢華待遇會令讀者忍俊不禁;其次,它也是一種讀者早已屢見不鮮的奇觀:殖民視角下土著居民對西方科技的崇拜。

弗朗西斯·特雷戈·蒙哥馬利的《雲雀帶我上太空》( On a Lark to the Planets )書籍封皮,為《神奇的電動大象》( The Wonderful Electric Elephant )續作。© archive.org

1903年,電和大象並非僅僅出現在蒙哥馬利的小說中。當年1月,愛迪生工作室那部聲名狼藉的電影《電擊大象》(Electrocuting an Elephant)上映。 這部電影全長74秒,記錄了康尼島上一頭名叫託普西(Topsy)的大象被處以電刑的全過程。

“託普西”這個名字來源於哈里特·比徹·斯托(Harriet Beecher Stowe)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 Uncle Tom’s Cabin )中的一個人物。託普西在東南亞被人類捕獲,曾被賣給亞當·弗帕夫(Adam Forepaugh)馬戲團,後又被賣給海獅樂園(Sea Lion Park), 這裡的新主人覺得她不再有利用價值,也沒法再次轉賣,就計劃將她絞死以供公眾娛樂。在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American 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ASPCA)的抗議下,這個可怕的計劃才告取消,轉為餵食摻有氰化物的胡蘿蔔、勒殺、給她穿上用銅線編織的鞋子再通上6600伏特的高壓電等手段。

大象託普西電刑現場的新聞照片,攝於1903年1月4日。在託普西身後可見一座正在修建之中的“電塔”,不知是哪個建築蠢材為露娜公園(Luna Park)建造。© wikimedia

《電擊大象》以一位馴象人牽著託普西走向“刑場”的畫面開場。此後鏡頭切換,託普西出現在銀幕中央, 她掙扎了一次,試圖甩掉腳上的銅線鞋子。之後她一直靜靜地站著,直到一瞬間變得僵硬,同時有火花從她腳底炸開。幾秒鐘之後,託普西已渾身僵直、被濃煙環繞,接著倒了下去。

這時距電影開場大約過去了45秒鐘。在電影剩下的時間裡——幾乎佔據了電影總時長的40%——鏡頭一直對準託普西奇異的僵直身體,環繞她身側的煙霧慢慢散去。在電影結尾處,又出現了一個看似並無突兀之處的轉場,一個人出現在畫面裡。他站在託普西身側觀察著她,像是要為這死亡現場增添幾分奇觀效果。接下來,這個人走出了畫面,電影隨之完結。

託普西被實施電刑的記錄影片

(部分畫面可能會引發生理或心理不適,請酌情觀看)

© archive.org

在《神奇的電動大象》裡,蒙哥馬利用電賦予了一隻機械大象以生命;而在《電擊大象》裡,人們則用電殺死了一隻真正的大象。此外,託普西和6600伏特高壓之間的“碰撞”的確留下了一些機械性的東西:一卷70英尺長的膠捲,放置在投幣即可啟動的活動電影放映機裡——這是一種早期的短片播放裝置,顧客只要付錢就可觀看。 不管是誰,只要肯花費一些零錢,這種打孔的膠捲就會像一列在鐵軌上執行的火車一樣滑過放映機的機械設定,為他們播放《電擊大象》。

每一次,託普西都會重新“活過來”,又隨著影片的結束而“死去”。

託普西被施以電刑的地方在後來的1903-1944年間成為了露娜娛樂公園,但這裡早已是一片大象墳場。 這裡曾經有一座名為“巨象”(Elephantine Colossus)的建築,高達7層,共有31個房間。“巨象”的建造目的在於吸引遊客,擁有旅館、音樂廳及一個飽受爭議的妓院。

“巨象”建築舊照。© urbanarchive.org

“巨象”由詹姆斯·V·拉弗蒂設計並於1885年開建,是拉弗蒂設計的“大象露西”的放大版本。“大象露西”於1881年開建,位於亞特蘭大城附近,至今仍然存在; 建築“巨象”的結局則是被大火吞噬,這似乎以某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預言了近80年後塔夫茨大學裡金寶那具象皮標本的命運。

是否有人將“巨象”燃燒後殘留的灰燼儲存在一隻花生醬瓶子裡呢?由於沒有記錄,我們不得而知。可是,和金寶的幽靈一樣,這座象形的旅館似乎也擁有自己的靈魂,並和不止一位目擊者產生了“接觸”。

《康尼島上的巨象》(The Colossal Elephant of Coney Island)插圖,來自《科學美國人》(Science American)1885年某期。© digitalcollections.nypl.org

1897年4月,《形而上雜誌》(The Metaphysical Magazine)的“通靈經歷”(Department of Psychic Experiences)版面發表了一篇名為《奇異幻象》的故事,其中記述了一位“M先生”的非凡經歷。他在1896年9月來到長島度假,一天晚上,在和幾位鄰人一起討論了一些“通靈和超自然現象這類東西”之後,他和妻子一起沿著沙灘往家走。這時,他們忽然“驚奇地看到西方天空變得十分明亮,無疑是發生了一場很大的火災”。回到家後,M先生決定再從自己的陽臺看看這場火災,這時他看到了如下奇異的幻象:

“當時,我恰好向上凝視天空,在大約六十到七十仰角範圍內,有一小朵白雲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的形狀有些奇特,白粉相間的顏色也並不常見。忽然之間,這朵雲變成了一隻完美的“大象”。因為這一情形過於奇特,我叫來其他人一起看,儘管我事先沒有和他們分享我的想法,他們卻都一致認同這朵雲的形狀確實很像一隻大象。火光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隨之消失的(或者說,在火光消失之前)的還有這朵象形白雲。此後,我沒有再多想這件事。”

誰知,第二天一早,M先生便在《紐約先驅報》(The New York Herald)上讀到了一篇名為《康尼島巨象被燒燬》的報道。顯然,這一新聞報道讓昨晚的大象幻視有了另一種解釋可能,於是M先生聯絡了《形而上雜誌》的編輯。在故事《奇異幻象》之下,雜誌主編提出瞭如下假設:

“火災現場附近的許多人都處於一種極其興奮的狀態,無論是否用言語表達出來,他們的腦中只想著一句話:‘巨象!巨象著火了!’而在看到紅色的天空以後,M先生的心靈和這些人相通並接收到了他們的想法。畢竟雲彩的形狀都是模糊不定的,只有觀者的心靈能夠賦予它們以獨特形狀。毫無疑問,雲彩之所以呈現大象形,是由於那個被傳輸到M先生腦中的想法。”

康尼島上“巨象”建築側景,拍攝者未知。© wikimedia

和金寶的幽靈一樣,“巨象”這座無法移動的建築由於其“死亡”獲得了一種新的能動性,成為一種類似心靈電報一般的東西,從親眼見證其毀滅的人的心靈中發出,最終被M先生的心靈接收。幾年後,在同一地點,大象託普西將面臨與前二者相似的命運,只不過她的死亡由愛迪生工作室的職員們轉移到了賽璐璐膠片之上。

自19世紀至21世紀早期,全球大象數量銳減,對這一事實,《象牙之王》的作者查爾斯·弗裡德里克·霍爾德應該不會感到驚訝。或許這樣是可以理解的:正是由於這些非凡的動物日漸消失,人們才發明了各種新方法來紀念它們:雕像、建築、機車、照片、電影等等。

然而,這種紀念的諷刺之處在於,他們為大象之死哀悼,但同時他們也為迫使大象遷移或給它們帶來滅頂之災的科技歡呼。 2022年6月22日,在聖托馬斯市東北方向約200千米處,安大略藝術展覽館的首次公共藝術展覽揭幕,展出的藏品正是一座站在馬戲團舞臺上的大象雕塑,由當代加拿大藝術家布里安·容根(Brian Jungen)完成。

布里安·容根的大象雕塑。© The Globe and Mail

容根表示,他創作這座雕塑的靈感部分來源於金寶的故事。這座雕塑由廢棄皮質沙發和金屬銅製作而成,名為《沙發怪物:撕裂的心》 【譯註:“撕裂的心”原文為丹恩·扎阿語(Dane-zaa),是加拿大地區的一種小眾土著語言】 。《沙發怪物》引導觀者思考其主題與形式之間的對立和矛盾:一隻活生生的大象,佇立於馬戲團舞臺之上,彷彿下一秒就會動起來;同時這隻大象卻是由廢棄沙發和堅固的銅製作,令人聯想到一種靜止狀態。

容根這座《沙發怪物》的深意在於,通過使用獨特的材料以及丹扎語次標題“撕裂的心”,它公開譴責了人們以對待廢棄商品的方式對待大象的態度。這座雕塑,或者說金寶的幽靈,彷彿在對我們說:“我的心被撕裂了。”

文/ Ross Bullen

譯/江疑

校對/芝麻塞牙縫兒

原文/publicdomainreview.org/essay/jumbos-ghost

本文基於創作共享協議(BY-NC),由江疑在利維坦釋出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編者有話說:

其實,何止是19世紀末印度原住民對於西方蒸汽/機械的震驚,當時的清政府和西洋文化的“碰撞”也比比皆是。據清朝首任駐英公使郭嵩燾(1818-1891)和翻譯官 張德彝(1847-1918)的記載 ,1878年5月20日,他們在出席倫敦某茶會時,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留聲機和唱片。他們不僅查看了留聲機的構造,而且目睹了愛迪生親自操演的留聲機錄播過程…… 一想到留著辮子的清朝人和將要電死大象“託普西”的愛迪生共處一室,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

哦對了,說到大象,目前我覺得製作的比較酷炫的當屬法國南特(Nantes)的機械巨象:

這頭有著蒸汽朋克風格的巨象有12米高,21米長,重達50噸。大象可以以載著最多49名遊客沿著盧瓦河岸遊覽觀光。也算是對於出生在南特的科幻作家凡爾納的一種致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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