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風
作者:佚名
劉禹錫及其詩風頗具獨特性。他性格剛毅,饒有豪猛之氣,在憂患相仍的謫居年月裡,確實感到了沉重的心理苦悶,吟出了一曲曲孤臣的哀唱。但他始終不曾絕望,有著一個鬥士的靈魂;寫下《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重遊玄都觀絕句》以及《百舌吟》、《聚蚊謠》、《飛鳶操》、《華佗論》等詩文,屢屢諷刺、抨擊政敵,由此導致一次次的政治壓抑和打擊,但這壓抑打擊卻激起他更為強烈的憤懣和反抗,並從不同方面強化著他的詩人氣質。他說:“我本山東人,平生多感慨”(《謁柱山會禪師》)。
劉禹錫的詩,無論短章長篇,大都簡潔明快,風情俊爽,有一種哲人的睿智和詩人的摯情滲透其中,極富藝術張力和雄直氣勢。諸如“朔風悲老驥,秋霜動鷙禽。……不因感衰節,安能激壯心”(《學阮公體三首》其二)、“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雲睡眼開。天地肅清堪四望,為君扶病上高臺”(《始聞秋風》)這類詩句,寫得昂揚高舉,格調激越,具有一種振衰起廢、催人向上的力量。至於其七言絕句,也是別具特色,如:“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浪淘沙詞九首》其八)“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樹小山詞。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楊柳枝詞九首》其一)就詩意看,這兩篇作品均簡練爽利,曉暢易解,但透過一層看,便會領悟到一種傲視憂患、獨立不移的氣概和迎接苦難、超越苦難的情懷,一種奔騰流走的生命活力和棄舊圖新面向未來的樂觀精神,一種堅毅高潔的人格內蘊。再如他那首有名的《秋詞》: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全詩一反傳統的悲秋觀,頌秋贊秋,賦予秋一種導引生命的力量,表現了詩人對自由境界的無限嚮往之情。胸次特高,骨力甚健。
劉禹錫早年隨父寓居嘉興,常去吳興拜訪作為江南著名禪僧兼詩僧的皎然和靈澈,據其《澈上人文集紀》自述,當時他“方以兩髦執筆硯,陪其吟詠,皆曰孺子可教”,這一早年經歷對其後來的詩歌創作影響很深。那麼,皎然、靈澈的詩歌主張是怎樣的呢?皎然有《詩式》論詩,特別注意兩方面,一是主張苦思鍛鍊,要求詩人在對詞句加以精心錘鍊之後復歸自然,他認為這種自然才是詩的極致;二是極重視詩歌意蘊深遠而氣韻朗暢高揚的境界,認為“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便逸”。而這“境”即意境來自創作主體的心境,“真思在杳冥,浮念寄形影”(《答俞校書冬夜》),即詩人主觀心境與審美觀念乃是最重要的。劉禹錫深信佛教,得其中三昧,在很多年以後他還說,寫詩的人應該“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景”(《董氏武陵集紀》),前句即指語言的簡練與含蓄,後句即指主體的觀照與冥想。所以他一方面重視通過錘鍊與潤飾使詩歌的語言既精巧又自然,而反對多用生僻字眼,提出“為詩用僻字,須有來處…… 後輩業詩,即須有據,不可率爾道也”(《劉賓客嘉話錄》);
另一方面,他又極重視主體的觀照與冥想,在《秋日過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詩引》中他曾說: “能離欲則方寸地虛,虛而萬景入;入必有所洩,乃形於詞。……因定而得境,故翛然以清;由慧而遣詞,故粹然以麗。”
定,是排除雜念的觀照,慧,是一種靈感的獲得。這樣寫出來的詩,便能容納更豐富的內涵,有著更深的意境。因此,劉禹錫的詩大多自然流暢、簡練爽利,同時具有一種空曠開闊的時間感和空間感。像他的名句如“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樂天見示傷微之敦詩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詩以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都是他對歷史、人生進行沉思之後的一種感悟。這種感悟以形象出現在詩裡,不僅有開闊的視界,而且有一種超時距的跨度,顯示出歷史、現實、未來在這裡的交融。
劉禹錫的詠史詩十分為人稱道。這些詩以簡潔的文字、精選的意象,表現他閱盡滄桑變化之後的沉思,其中蘊涵了很深的感慨,如《西塞山懷古》、《烏衣巷》、《石頭城》、《蜀先主廟》等都是名篇。
越中藹藹繁華地,秦皇峰前禹穴西。湖草初生邊鷹去,山花半謝杜鵑啼。(《酬浙東李侍郎越州春晚即事長句》)
朝服歸來晝錦榮,登科記上更無兄。凌寒卻向山陰去,衣繡郎君雪裡行。(《贈致仕滕庶子先輩》)
劉禹錫的山水詩,也改變了大曆、貞元詩人襟幅狹小、氣象蕭瑟的風格,而常常是寫一種超出空間實距的、半虛半實的開闊景象,如“水底遠山雲似雪,橋邊平岸草如煙”(《和牛相公遊南莊醉後寓言戲贈樂天兼見示》),“野草芳菲紅錦地,遊絲繚亂碧羅天”(《春日書懷寄東洛白二十二楊八二庶子》)。再如《望洞庭》:
湖光秋月兩相和,
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
白銀盤裡一青螺。
在這靜謐空靈的山光水色中融入了詩人的主觀情感,構成了一種恬靜平和的氛圍。不過,雖然劉禹錫說過“能離欲則方寸地虛”,但是他積極參與永貞革新,其實還是要在社會中實現人生理想;他的性格也比較倔強,所以儘管受佛教徒影響,他卻不像後期的白居易那樣,時而滿足,時而頹廢,詩中倒是常常表現出高揚開朗的精神。如《秋詞》二首之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同樂天登棲靈寺塔》:
“步步相攜不覺難,九層雲外倚欄杆。
忽然語笑半天上,無限遊人舉眼看。”
都有一種高揚的力量。由於有了含蓄深沉的內涵、開闊疏朗的境界和高揚向上的情感,劉禹錫的詩歌便顯得既清峻又明朗。 劉禹錫又多次貶官南方,這也是民歌盛行的地方,所以劉禹錫常常收集民間歌謠,學習它的格調進行詩歌創作,如《白鷺兒》:
白鷺兒,最高格。
毛衣新成雪不敵,
眾禽喧呼獨凝寂。
孤眠芊芊草,
久立潺潺石。
前山正無雲,
飛去入遙碧。
詩以隱喻方式寫自己孤高的情懷,但用的是輕快的民歌體。還有一些完全仿照民歌的作品,如《竹枝詞》、《楊柳枝詞》、《堤上行》、《蹋歌詞》等,都很樸素自然、清新可愛,散發著民歌那樣濃郁的生活氣息,以下兩首尤為傳神:
江南江北望煙波,入夜行人相應歌。
桃葉傳情竹枝怨,水流無限月明多。(《堤上行》三首之二)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竹枝詞》二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