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評價
作者:佚名
是陳子昂由故鄉東行入京,在襄州樂鄉縣留宿時所寫的一首抒發羈旅之情的五律.顧璘曰:“無句法,無字法,天然之妙”。陳子昂繼四傑之後,以更堅決的態度起來反對齊樑詩風的統治,在理論和創作實踐上都表現了鮮明的創造革新精神。陳子昂的思想是很複雜的,他既好縱橫任俠,又好佛老神仙,但儒家兼善天下的精神,仍然是他思想的主導方面。從他的許多政論奏疏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洞察國家安危的遠見,關懷人民疾苦的熱情。例如在《上蜀川安危事》的奏疏中,他曾經對諸羌的進犯感到憂慮,對蜀川人民“失業”、“逃亡”深表同情,對“官人貪暴”、“侵漁”、“剝奪”百姓的罪惡加以憤慨的指責。《資治通鑑》引用他的奏疏、政論有四、五處之多。王夫之《讀通鑑論》認為陳子昂“非但文士之選”,而且是“大臣”之材,這是完全正確的。他的政治熱情是他從事詩歌革新的動力。
陳子昂在著名的《修竹篇序》裡,曾經提出了詩歌革新的正面主張: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徵者。僕嘗暇時觀齊樑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鬱。不圖正始之音,復睹於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 在唐詩發展史上,陳子昂這篇短文好像一篇宣言,標誌著唐代詩風的革新和轉變。我們知道,王勃反對龍朔前後的宮廷詩風,也指責他們是“骨氣都盡,剛健不聞”。陳子昂繼承了他們的主張,一針見血地指出初唐宮廷詩人們所奉為偶像的齊樑詩風是“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指出了“風雅興寄”和“漢魏風骨”的光輝傳統作為創作的先驅榜樣,在倡導復古的旗幟下實現詩歌內容的真正革新。態度很堅決,旗幟很鮮明,號召很有力量。“興寄”和“風骨”都是關係著詩歌生命的首要問題。“興寄”的實質是要求詩歌發揚批判現實的傳統,要求詩歌有鮮明的政治傾向。“風骨”的實質是要求詩歌有高尚充沛的思想感情,有剛健充實的現實內容。從當時情況來說,只有實現內容的真正革新,才能使詩歌負起時代的使命。同時,我們還應該看到,由於“初唐四傑”等詩人的積極努力,新風格的唐詩已經出現,沿襲齊樑的宮廷詩風已經越來越為人們所不滿,詩歌革新的時機更加成熟了。陳子昂的革新主張在這個時候提出,不僅有理論的意義,而且富有實踐的意義;不僅抨擊了陳腐的詩風,而且還為當時正在萌芽成長的新詩人、新詩風開闢道路。
陳子昂的詩歌創作,鮮明有力地體現了他的革新主張。《感遇詩》三十八首,正是表現這種革新精神的主要作品。這些詩並不是同時之作,有的諷刺現實、感慨時事,有的感懷身世、抒發理想。內容廣闊豐富,思想也矛盾複雜。首先值得注意的是那些現實性很強的邊塞詩,例如:朝入雲中郡,北望單于臺。胡秦何密邇,沙朔氣雄哉!籍籍天驕子,猖狂已復來。塞垣無名將,亭堠空崔嵬。咄嗟吾何嘆,邊人塗草萊。 這是他從徵塞北時的作品,詩中對將帥無能,使邊民不斷遭受胡人侵害的現實,深表憤慨。在從徵幽州時所寫的“朔風吹海樹”一篇中,又對邊塞將士的愛國熱情遭到壓抑表示深刻的同情。
“丁亥歲雲暮”一篇更明白地揭發了武后開蜀山取道襲擊吐蕃的窮兵黷武的舉動。這些內容都初步突破了泛擬古題的邊塞詩傳統風氣。他對武后內政方面的弊端也有所諷刺。在“聖人不利己”一詩裡,他指責了武后雕制佛像、建造佛寺,浪費人力物力的佞佛行為。在“貴人難得意”一詩裡,他更勇敢地諷刺了武后對待臣下時而信任、時而殺戮的作風。從這些現實性很強的詩篇中,我們清晰地看到他的政治抱負和他的詩歌革新主張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繫。他的那些感懷身世的詩,也寫得很動人: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這裡,美好理想無法實現的深沉的苦悶,借楚辭草木零落、美人遲暮的意境,宛轉蘊藉地表現出來。但是,他這種苦悶,在不同的時間境遇之下,又轉為憤激慷慨之音。如: 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感到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臺。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感遇詩》裡也有一些嘆息人生禍福無常,讚美隱逸求仙,發揮佛老玄理的作品,例如“市人矜巧智”、“玄天幽且默”等篇,都有濃厚的佛老消極思想。
《登幽州臺歌》和《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也是他傑出的代表作。這幾首詩是他隨建安王武攸宜出征契丹的時候寫的。盧藏用《陳氏別傳》說:子昂體弱多疾,感激忠義,常欲奮身以答國士。自以官在近侍,又參預軍謀,不可見危而惜身苟容。他日又進諫,言甚切至,建安謝絕之,乃署以軍曹。子昂知不合,因箝默下列,但兼掌書記而已。因登薊北樓,感昔樂土、燕昭之事,賦詩數首。乃泫然流涕而歌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時人莫不知也。 他在《薊丘覽古》中,曾經歌頌了禮賢下士、知人善任的燕昭王、燕太子,感激知遇、乘時立功的樂毅、郭隗等歷史人物。俯仰今古,瞻望未來,他更深刻地體驗到生不逢時、理想無法實現的痛苦和悲哀,也更深刻地體會了古往今來許多仁人志士在困扼境遇中激憤不平的崇高感情。也正是這種不可遏止的理想和激情,使他唱出了這首浪漫主義的《登幽州臺歌》。儘管由於歷史條件的限制,他的苦悶無法解決,使這首詩的情調顯得相當孤獨。但是,也正是這首詩,在當時和後代得到無數讀者的深刻同情,盧藏用說這首詩“時人莫不知也”,就是有力的證明。這不愧是齊樑以來兩百多年中沒有聽到過的洪鐘巨響。
陳子昂的律詩比較少,但是象《度荊門望楚》,也是初唐律詩中的佳作: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城分蒼野外,樹斷白雲隈。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詩人用氣勢流暢的筆調,寫出了他初次離蜀途中所見的巴楚壯麗山川。風格和其他詩人是有所不同的。
陳子昂仰慕“建安作者”和“正始之音”,他的詩受建安、正始詩人影響較深。唐阮籍相似。此外如《燕昭王》乃至《登幽州臺歌》等,和阮詩“駕言發魏都”、“獨坐空堂上”等詩也有意境相通之處。而“丁亥歲雲暮”、“本為貴公子”、“朔風吹海樹”、“蒼蒼丁零塞”等邊塞詩,則和建安詩中“梗概而多氣”的寫時事之作比較接近。他的詩中,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同時存在。那些現實主義的作品,有的敘事慷慨沉痛,有的還兼有政論鋒芒。那些偏於抒發理想之作,有的寄興幽婉,有的又激情奔放,這又是浪漫主義的不同表現。總的來說,他的詩風格並不完全統一。
當然,陳子昂的詩在藝術上也存在一些缺點。他對漢魏南北朝的樂府民歌學習得不夠。對七言詩這種新形式也不重視,集中竟沒有一首七言詩(注:只蜀刻本《陳子昂先生全集》有《楊柳枝》七絕一首,真偽難定。)。《感遇詩》中甚至還有一些作品受玄言詩影響,讀起來有些枯燥乏味。但是,他的全部詩作絕沒有一點齊樑浮豔的氣息,這是更難能可貴的。 總之,他是唐詩開創時期在詩歌革新的理論和實踐上都有重大功績的詩人,李白《古風》的創作,李白繼承他以復古為革新的理論,進一步完成唐詩革新的歷史任務,更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陳子昂在散文革新上也是有功績的。他文集中雖然也還有一些駢文,但那些對策、奏疏,都用的是比較樸實暢達的古代散文,這在唐代,也是開風氣之先。所以唐代古文家蕭穎士、樑肅、韓愈都對他這方面的努力有較高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