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人,為什麼越來越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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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謝林隔離模型

通常社會科學領域的研究不如自然科學領域可靠,一個社會科學實驗得出結論後,常常重複實驗時得不出原作者的結論,所以社會科學每年都會有“令人震驚”的研究成果,但可信度“令人懷疑”。

那麼,社會科學領域近幾十年有沒有經典的、可以重複實驗的結論呢?

其實還是有的。比如諾貝爾經濟學家托馬斯·謝林,用計算機建立過一個“隔離模型”, 這個模型最初用來研究“種族隔離”的形成機制 ,但其得出的結論卻揭示了社會學中的一個重要現象:

個體“輕微的歧視”行為,會自然演變成“群體極端化”行為。

這個模型一定程度上解釋了我們身邊持極端觀點的人越來越多的現象。

(本文最初發於2018年,當時用了一個不太好的標題,加上原文有一些繁冗,現刪改後重新發表)

2/7 山姆大叔要不要搬家?

“謝林隔離模型”非常視覺化。

假設一個社群,其中9戶人家形成下面的這個九宮格,白格代表白人家,黑格代表黑人家,綠格是可以搬進來的空房子。

那麼,住在中間的白人,我們稱之為“山姆大叔”,他的7個鄰居中有四個黑人,三個白人。我們知道很多美國白人嘴上不說,但心裡總是希望鄰居也是白人,但搬家也是一件麻煩的事,那麼“山姆大叔”到底會不會搬呢?

於是,謝林引進了一個“搬家閾值”,用“人群相似度”指標來表現,指山姆大叔可以接受的“周圍白人鄰居的最低比例”:如果低於這個閾值,他就會搬家;如果高於這個閾值,他就繼續住著。

假如山姆大叔的“搬家閾值”是33%,即,如果白人鄰居低於三分之一他就搬家,因為現在的白人鄰居的比例是3/7,所以目前他還會繼續住著。

但現在的狀態非常脆弱,假如他左上角的白人鄰居湯姆的“搬家閾值”比較高,受不了搬走了,剛好又搬進來一個黑人,那麼,山姆大叔的白人鄰居比例就下降到2/7,低於33%,他也會跟著搬家。

而這兩家人搬走,又降低了剩下的兩個白人的白人鄰居比例,導致這兩個人搬家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最終,社群中原本種族混居的這一小塊,變成了主要居民都是黑人,提高了社群的“種族隔離度”。

謝林提出了這個模型的設想後, 有人用計算機建立了這個模型,並隨機產生一系列樣本,通過大量重複隨機試驗得出了“人群相似度與種族隔離度”的相關性統計規律。

具體的相關性是多少呢?雖然這個結果大家早就想到了,但影響之大,還是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

3/7 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

假設一個社群是3000人,一半白人一半黑人,而且是混雜居住,計算機模擬結果顯示:

如果“人群相似度”的搬家閾值設定為30%,計算機模擬大家經過一段時間的搬家後,最終穩定的相似度(種族隔離度)竟然高達72%—— 即使你對周圍人群相似度的要求只有30%(是一種對種族相對開放的態度),搬來搬去的最終結果將會產生72%的種族隔離度。

如果“人群相似度”的閾值為40%,最終的種族隔離度是80%。

如果“人群相似度”的閾值為52%,最終的種族隔離度是95%。

大家一定會想,如果“人群相似度”再高一點,比如說是80%,那最終的種族隔離度會不會是100%?

答案是“不會”,但結果更可怕,本文最後再說。

謝林後來寫了一本書,叫《微觀動機與巨集觀行為》,解釋了人為什麼會“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不僅僅是虛偽,而是因為 個人在“微觀上的動機”並不一定等同於群體在“巨集觀上的表現”。

個體的選擇演變到了群體中,常常會被放大,“群體呈現的區分度”總是比“個體希望的區分度”高,最終陷入“人人平等,但自己比別人更平等”的荒謬中。

這個模型在紐約的人口資料中得到了驗證。

4/7 種族大熔爐的真相

紐約常常自稱“種族大熔爐”,紐約人認為自己和自己的城市有包容精神,世界上所有種族都能像馬賽克似的生活在一起,云云,這已經是一個“政治正確”的說法了,但實際情況呢?

圖中紅點代表白人聚集地,藍點代表黑人,黃點代表拉美裔,綠點代表亞裔聚集地。 從這幅圖可以看到非常明顯的種族隔離

紐約作為一個貧富高度分化的城市,人們也不諱言自己對財富的嚮往,那麼居住的貧富分化情況怎麼樣呢?

圖片紅點代表富人的居所,深藍色代表中產,淺藍色代表窮人。雖然有一定隔離傾向,但沒有種族隔離那麼明顯,特別是中產和窮人之間,幾乎沒有什麼隔離度。

你也許覺得自己只是稍微有一點點“歧視外地人”,不想跟他們住在一起,但最終結果,整個社會的“隔離度”將大大超過你的要求。

“謝林隔離模型”很快被用於解釋更多的社會現象,比如職業選擇中的性別歧視。

5/7 為什麼現在男文祕很少?

新加坡國立大學的經濟學家Jessica Pan發表了一篇名為《職業中的性別隔離:臨界點與社會互動的力量》的論文,用“職業變性”這個特殊的現象,驗證了“謝林隔離模型”。

今天的美國,有很多職業都是女性居多,比如文祕、出納、售票員等等,但實際上,二戰前這些職業都是男性比例高達80%。

Jessica Pan研究了20世紀“男性從業比例”下降50個百分點以上的14種職業,發現它們在起初緩緩下降了一段時間後,都經歷了“突然跳水”的過程。

用“謝林隔離模型”解釋: 某個男性佔主導的行業,不斷有女性加入。大部分閾值正常的男性並不在意這緩緩升高的比例,但另一部分抱有“非常不想跟女人從事同一個工作”的高閾值男性產生不滿,繼而流出這個行業。其後,周圍越來越少的男性比例,讓大部分“有些介意跟女人同事”的男人也不得不放棄這個工作,此時,就會出現男性從業比例的“大跳水”。

正如“謝林隔離模型”的演示,儘管只有部分男性“厭惡與女性從事同樣的工作”,但結果卻造成了70%以上的“性別區分度”。

“謝林隔離模型”體現在社會現象中,大部分社會趨勢都可以簡化成兩波影響, 第一波緩緩呈現,達到某一個臨界點後,趨勢就會加速,最終呈現極端化的傾向。

隔離是兩種極端的狀況同時存在,互不干涉,現實生活中,“謝林隔離模型”的結果不一定只是“隔離”,更可能是歧視與壓制。

6/7 何時只有一種極端的聲音?

我們把“謝林隔離模型”中的白人和黑人換成“價值觀A”和“價值觀B”,同樣會存在一個“交往閾值”, 當一個持有“價值觀A”能接受的圈子的“交往閾值”為30%時,最終會產生72%的價值觀隔離度。

實際上,搬家受到很多條件的制約,所以“搬家閾值”不會太高,現實生活中的交往也是,也不完全取決於價值觀,但在虛擬的網路上,脫離一個圈子只需要輕輕一點,其“交往閾值”會達到非常高的程度。

微信朋友圈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微信剛推出的頭幾年裡,朋友圈裡的生活記錄非常貼近日常生活,但接下來,因為某些帶強烈社交情緒的照片能夠吸引更多的關注和點贊,使朋友圈帶“浮誇感”的內容比例慢慢上升,朋友圈迅速蛻變成了一個“秀場”。

與“謝林隔離模型”稍有不同的是, 很多“隔離”的結果不是“各說各的”,而是一部分人的聲音更大,一部分人更沉默。

“價值觀A”和“價值觀B”各自在圈子裡發出自己的聲音,但 如果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只要稍稍偏向其中一個,結果聽到的就不是“各種極端的聲音”,而是隻有“一種極端的聲音”。

唯一比“到處是極端的聲音”更可怕的,就是隻有一種“極端的聲音”,今天你不喜歡她的飯圈就去舉報,明天她不喜歡你的動漫也去舉報,即使 每個人只幹掉一件自己最討厭的東西,結果也必然是每一個人都保不住自己喜歡的東西 ,生活中只剩下“衣食住行”,這將是更可怕的結果。

7/7 如果每一個人都希望與“同階層的人”為鄰……

前面還留下了一個坑沒填,在模型的計算機模擬中,如果“人群相似度”達到80%,那最終的種族隔離度會穩定在多少呢?

答案是“無結果”。

因為如果所有人都希望周圍的人群和你有80%的相似,那麼結果是所有人都在不停地搬家,整個系統永遠處於無序的混亂中,永遠沒有穩定下來的時候。

如果在現實世界裡,這意味著什麼呢?戰爭、恐怖、仇殺、逃亡……

盧安達種族大屠殺中,大量的胡圖族的平民,不僅對圖西族平民實施種族滅絕大屠殺,同時對自己同族的溫和派也毫不留情。

前一天還是鄰居,後一天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將槍口對準你;昨天拿著計算器的小店老闆,今天拿起屠刀,就是種族滅絕者。

“謝林隔離模型”充分演示了人類歷史上這些悲劇的過程:

“群體呈現的區分度”總是比“個體希望的區分度”高,即使社會的不寬容程度只稍稍增長一點,即使社會價值觀的天平只稍稍傾斜一點,整個社會的仇恨程度也會大幅增加,這種氛圍積蓄到一個臨界點,再善良的人也會變成惡魔。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人神公奮”(ID:tongyipaocha) ,作者:人神共奮,36氪經授權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