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無人機放牧的內蒙古小夥，和他騎著摩托的尋羊之旅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NOWNESS現在（ID：NOWNESS_OFFICIAL） ，作者：卜生，頭圖來自：《尋羊啟示》

從去年開始，關於人類和環境的關係，以及人類如何生存的話題又一次離我們前所未有地近了起來。面對我們對環境與氣候的影響，人類還應該做些什麼，我們的未來又會是什麼樣子？在NOWNESS Survival Season （生存季） 系列短片的最新一期《尋羊啟示》中，我們把鏡頭轉向了內蒙古烏仁都西，拍下了一個叫呼春的小夥子的故事。

呼春和他的摩托

在拍攝期間，攝製組經歷了前所未有的體驗，本來以旁觀者身份進行的拍攝，最終卻讓我們變成了參與者。當地複雜的地形，加上冬春之交的四月瞬息萬變的天氣，原本簡單的拍攝計劃經歷了耽擱和反覆，歷時數月之後才拍攝完成。

呼春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他的性格與經歷又和“生存”這件事有什麼樣的關係？或許一個簡短的紀錄片無法全部展現。但有一件事情是始終確定的： 有些我們無法想象的事情，其實是另外一些人每天都要面對的日常 ——這也是我們想要展現的、“生存”這件事的複雜之處。

快樂的牧羊人

當呼春吹著口哨時，熟悉的旋律逐漸出現，那是德國迪斯科樂隊Dschinghis Khan （成吉思汗） 的同名歌曲，也是呼春經常聽的一首，帶著一種近乎金庸武俠的歡快氛圍。

拍攝期間兩天內的天氣變化

作為歷史上最具有影響力的亞洲人之一，當成吉思汗的鐵騎征戰至歐洲時，沒有人能夠想到在未來的20世紀的七十年代，會有一首德語的歌曲是關於他的，更沒有人能夠想到歐洲中心主義之下所想象出的蒙古英雄成吉思汗 （本人以及這首歌） 會有那麼多文化和造型上的紕漏，使得這段音樂變得如此好笑，更沒有想到的是，在2021年，蒙古族小夥子呼春，會在車裡聽這首1979年由德國人創作的關於13世紀蒙古帝國領袖的歌曲—— 時間淡化了歷史的細節，最終形成了一個迴路。

當得知呼春除了在放羊之外，還喜歡騎摩托飆車、跳傘、看抖音，並且在山頂安裝360度監控攝像頭、用無人機去找羊的時候，我們確實也都生出了一絲獵奇的心理：這樣的人生對普通人來說似乎非常遙遠。多年來被“規訓”的大腦，讓都市人在見到高山、隨時變化的天氣、嚴寒、以及大量的羊群的時候，條件反射般地想到了“絕地生存”一詞，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為什麼”。

呼春用無人機放羊、拍抖音

“起初聽到他的故事覺得很有趣，有趣不是因為他的牧民身份，而是他作為藝術生上完大學而選擇了回家牧羊。這個點很吸引我，我覺得這在當下中國大環境中很少。”
 
——導演叢林

現實就在拍攝過程中“進擊”了，勘景的第一天晚上開始下雨，攝製組本打算第二天凌晨去拍攝呼春的爸爸起床餵羊的畫面，但大雨一直沒有停，於是開始擔心泥石流沖毀山路，但呼春還是帶著我們進山了，在20米能見度的條件下。隨後暴雨轉為中雪，到了第二天早上，整個烏仁都西山變成了白色，拍攝團隊只能把溼透了的衣服放在呼春家爐子上烘烤。依據天氣預報顯示，隨後幾天都是雨雪天氣，這讓攝製組不得不中斷第一次拍攝，回到了上海。

拍攝團隊第一次出發去呼春家遇到的極端天氣，導致拍攝終止

呼春在長春讀完大學畢業之後，選擇回到山裡繼承家業繼續牧羊。進入一本大學、然後留在城市工作或許是許多人的規劃，然而呼春在畢業之後並沒多想，或者說是做了一個權衡利弊之後的決策，繼續回到內蒙古烏仁都西山，他的家鄉，繼續他的“高科技放羊”生活。種種不解讓人越發地想要了解這樣一個神奇的年輕人，但隨著對他的瞭解逐漸增多，一些神祕感也逐漸散去：

刻板印象和對一個人的生活方式的預判確實會讓人想要獵奇，但這樣一個對我們來說截然不同的人，其實跟大多數年輕人並沒有那麼多的不同，同樣都是年齡相仿、也依賴科技生活的人，所謂的“震驚效應”其實來自我們的資訊差異。

尋找一隻羊

呼春一家居住在烏仁都西山，處在鄂爾多斯高原的西部，極端大陸氣候在這裡充分體現，這裡也是中國阿爾巴斯山羊羊絨最重要的產地之一，呼春一家經營的生意就是放牧五百多隻阿爾巴斯山羊和五十多隻綿羊。在這片土地上，只生活著他們一家三口。

在這裡， 呼春會給自己家的羊的羊角塗成藍色， 用來標記區分和尋找；他在山頂的最高處安裝監控攝像，隨時觀察羊的動態，侄女則可以在螢幕上清點羊群的數量；無人機輕鬆翻山越嶺的優勢則為他提供了尋找丟失羊只的絕佳工具，他不必再跋山涉水地去苦苦追尋，而是在快速地找到羊之後，用無人機將羊趕回。這一切不可思議的操作和我們印象中牧羊的方式完全不同。在這看似“伎倆”的科技表象之下，是一個又一個的針對丟失羊的對策和應對方案。

呼春將自家羊角塗成藍色，方便尋找

呼春每天的工作看起來十分“淳樸”和簡單，但旺季時期卻是十分忙碌的，全家三口要負責羊群的飼料、餵食、接生、剪羊毛、修葺羊圈等。旺季時期我們去了幾次拍攝，呼春一家甚至都沒有時間接待，早被日常的工作佔滿。而在不那麼忙的淡季，早起他和侄女確認羊群的數量，如果一切沒有問題，他在閒暇之餘便會騎著他最愛的摩托車去兜風飆車。

然而這一天，侄女在數完羊之後，發現一隻名叫“嘎啦塔爾”的羊不見了。

在這樣的山區，不但陡峭的山壁和小路存在滑坡的高風險，其瞬息變化的天氣也為出行增加了更多不確定因素。呼春說，這裡的天氣，特別是春季的天氣，除了常規的大風和揚沙之外，偶爾還會遇到變化多端的天氣，早上還是晴天，突然間下午就會下雪，然後又可能轉成大雨，山裡的天氣無法靠常規的天氣預報來知曉， 需要讀懂衛星雲圖才可以。

在牧草生長的季節，企盼下雨就成為了關注天氣的常規操作，隨著環境破環越發嚴重，降水變得越發不可測，但對牧羊人來說“下雨就是下油”，因為它關係著全年的收成。

在手機上參考完衛星雲圖，呼春騎上了摩托車，放飛了無人機，開始尋找“嘎啦塔爾”。在路上，呼春遇到了他的爸爸，正在路邊修葺一座“石碑”，這個看似宗教圖騰的石碑的堆建方式頗有禪意，然而它卻是這條山路里最具有實際功能的設施。在大雪覆蓋的天氣裡，露出雪面的石碑是指引呼春一家人尋找方向的“燈塔”。

在父子兩代人之間，傳統和現代技術共同被應用在放牧的生意中，以應對不同的突發情況。一切看似不尋常的做法只不過是應對障礙而“物為人所用”的最直觀體現。這裡雖然談不上是“荒野”生存或無人之境，但幾輩人在極端條件下的應對機制在智慧之外更多的是一些無法避免的無奈。

呼春在山谷中壘石頭當座標

呼春跨上摩托車，在迪斯科的《成吉思汗》的伴奏下，彷彿一個詼諧的英雄。遠處山頭上金燦燦的成吉思汗的巨型雕塑更加劇了這種荒誕的感覺。They don’t make any sense but also make perfect senses. 一種充滿了 Terry Gilliam 在《妙想天開》中呈現的荒誕。

然而隨著無人機的視角，我們看到了，在這塊放牧區的山口，是一塊巨大的煤礦場。在黑色的地下海洋之上，是挖掘機和拖拉機留下的傷痕，遠處炸礦留下的碎石毫無歉意地堆在那裡，彷彿明日和未來已經不存在。在這對地表重塑的運動之中，幾億年前的植物化石被挖掘出，最終他們將被排放到空氣之中。呼春說，隨著地形的逐漸改變，這裡的區域性小氣候也和以前不同，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植被的長勢。而更直接的影響則是，炸礦所產生的巨響和震動經常導致母羊早產。

礦場與牧場

無論是早產還是丟羊，亦或是再自然不過的生老病死，擔心羊的種群數量不光是最實際的經濟利益問題，也是面對自然在不斷蜷縮時產生的無法抗拒的擔憂。

在畜牧業與重工業之間，在牧場與礦場之間，彷彿存在著一條人類的工業與牧業的分割線，但他們不是時進時退的降水鋒線，而是一條擁有了決定方向的“戰線”，不斷蠶食著牧場的土地，野蠻生長。科技和環境意識在這裡似乎進入了“法外之地”，一切都回歸到了最原始的貪婪本質。如果破壞環境能夠比維持環境帶來更大的經濟效益，那麼掠奪式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不會選擇後者的。

呼春家山口的礦區

但現實中存在於這個系統中的每一個個體又並非是非黑即白的，出發去內蒙古之前，我們提前聯絡司機，希望有人能夠在當地接送我們，但因為地形複雜，沒有人願意接我們進山，一是因為不認識路，二是不願意弄壞車。最終，接我們進山的是我們拍攝團隊同事的家人，通過他的輾轉和聯絡，最終來接我們的“司機”竟是礦場的管理人員。

一個和我們拍攝主題相矛盾的“另一方”，也有著屬於他個人的世界和視角，在開車的一路上與我們分享著工作中的點點滴滴，這讓整個拍攝的語境都產生了變化。也讓我們不斷對自己提出各種問題。在整個“系統”之中的你我，無非是一個又一個運轉的齒輪，到底是“平庸之惡”還是僅僅想要生存，這其中的界限已經模糊。

人工“景觀”與原始山巒的對比

就在擔心羊的下落時，侄女突然說，“嘎啦塔爾自己回來了！”，她對著螢幕確認著——這是一則值得欣喜的好訊息。即便丟羊是無法避免的風險之一，也是牧羊人在計算風險時要考慮到的“可預見性損失”，但嘎啦塔爾回來了，並且是自己回來的，多少令整個故事有了更多明亮的色彩。

隨著牧場的縮小，羊群會不會越發地容易走失？當放牧人逐漸被圍攻，保留地終究有一天要抵擋不住機器巨獸的侵吞。這不只是呼春一家人的故事，這也不只發生在山區裡，它時時刻刻發生在海島上、森林中、高原上、溼地裡。城市的水泥叢林遮擋了地平線，我們看不到外面的樣子，而城市之中那種帶著虛假的“清潔”和“便利”，乃至我們自毀式的生活方式才是“生存季”最精彩和最多樣性的篇章。

這也是我們將標題定為“啟示”的原因，它不光是一種昭告或通知，更是針對“後啟示錄”時代的一種呼應，後啟示錄即末日景象之後的世界，它或許就在不遠的將來，在這種“天啟”尚未到來之前，我們到底該做些什麼？

《生存季：尋羊啟示》

出演: 呼春 / 朝勒孟 / 娜仁高娃 / 烏銀

製片人: 肖耀輝

導演 / 編劇: 叢林

編輯: Yidi  製片: 龐菁  攝影指導: GOOPI

航拍: 叢林  攝影大助: 任家佑  攝影二助: 霍睿

燈光師: 洪錦亮  剪輯: 年 / 叢林

調色: 蔣尚恆  混音: Ceezy  平面設計: Whis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NOWNESS現在（ID：NOWNESS_OFFICIAL） ，作者：卜生